第一章

　　一

　　卧龙村坐落在京杭大运河的西边。运河犹如一条闪光的亮带在村东大大地拐了一个牛套似的弯儿，便毫不犹豫地向西南蜿蜒流去了。运河西岸五里的地方有一片方圆八亩地的古坟。坟地里有一排排的石马、石人和一块块大大小小的石碑，其中一块碑上有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戈部尚书之墓”……在墓碑不远靠近运河的地方有一座明朝中期建造的庙宇，飞檐斗拱，红墙绿瓦；一座高大的门楼，紧闭着一对闪着红光的油漆大门；门旁的一对石狮张着血盆大口，瞪着一双炯炯的发红的眼睛，警惕地望着前边的一切。庙里有一位七八十岁的老和尚，他胡须花白，一双眼睛闪着明亮的光。

　　他很瘦，呆坐在那尊高大的尚书像前，闭目时如同一具木乃伊。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猫似的沿运河大堤飞快地行走着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他来到庙前，不走门，抱住一棵高大的松树几下爬上去，又跳上墙头，仔细地向院里看看，确信没有什么变化，才大胆地顺着院里的一棵柳树滑到院里。天刚放亮的时候他又顺原路爬出院，这次他不再顺大堤走，而是猫似的转进青纱帐里，抄近路回到卧龙村。他不是别人，正是我们这篇小说里要讲述的主人公三爷。只见他迈着轻快的脚步，一双明亮的眼睛很有精神地注视着前后左右。他前后摆动着胳膊，上身穿一件家做的粗布发着黄色的小褂；下穿一条粗布蓝色裤子，一双家做的粗布鞋。

　　村里静悄悄的，只有公鸡的叫声在村里回荡。他走进一条长长的胡同，胡同很窄，黑洞洞的，几步之外不见东西。三爷小心地走着，迎面跑来一只狗，这是一只刚刚成年的公狗，也许它跑出来正匆匆忙忙地跑向情妇居住的地方吧，被突然出现的人惊吓得站住了。它抬起头，瞪着一双闪着绿光的眼睛，露出满嘴尖尖的牙齿，大有扑上来的架式。可它看了看，便夹起了尾巴，靠向墙根。它是知道三爷的，它和三爷比试过，它败了，被打得尿了尿，嘴里也出了血，腿也被打折了。它知道他个子不高胳膊腿很灵活出手又凶又狠，只好“唔唔”。叫了几声，贴着墙根跑过去了。

　　“哈哈，胆小鬼！”。三爷笑了，他笑得很轻松，露出了战胜一切的自信心。此时他已不再提心吊胆，而是可以迈着轻松的步子光明正大地走了，就是再遇上一个二个人他也不怕了。

　　师傅说终生不许对别人说出师傅的姓名和住处。师傅姓武名北斗，四岁便跟父母习武，他父亲是沧州人，人称武飞刀，手下有徒弟108人。太平天国时，武飞刀带领三十个徒弟投奔了洪秀全，由于武功高强战功赫赫，受到主将的重用，却遭到别人的嫉妒，不久在一次对李鸿章的大战中遭到暗算被重伤，身边的几个徒弟拼死杀出重围，护着他回到了沧州老家。这一仗三十个徒弟只回来了八个，其余的不知是死是活。

　　从此武飞刀专心授徒习武，不再过问世间的恩恩怨怨。后来徒弟们一个个大了，也一个个艺成武就离开他成了家。再后来，一个叫王洪的徒弟被清兵收买出卖了师傅。武北斗记得很清楚，那天是父亲的七十大寿，王洪在父亲面前表现得特别殷勤和精神。夜深人静，师兄弟一个个筋疲力尽地走了，几个远路而来的弟子和武师由于多喝了几杯也就早早地睡下了。此刻一直默默地注视着王洪的武北斗越发觉得他神神秘秘的，心里产生了一种不安之感。

　　夜已经很深了，他躲在王洪休息的窗前仔细地听着，同时也注意四周的动静。屋里静静的，偶尔传出一声翻身和咬牙的响声。过了一会儿，武北斗站起身，伸了伸胳膊腿。他觉得有点儿困了，刚想回屋睡觉，突然一个黑影从墙外跳进院子，他不敢怠慢，立即伏下身拔出宝剑。只见来人爬到厕所旁学了几声狗叫，随着，王洪也叫了几声，来人拔出枪对空啪啪就是两枪，突然院外火把齐亮，刹那间把个武家大院围了个水泄不通，蚊蝇难飞。

　　“狗杂种，我盯你多时了！”。突然一声断喝，比武北斗小一岁的张中其从门内蹿出，小伙子手提大刀如同下山猛虎，几步蹿到王洪面前举刀便砍。北斗见了也挥剑杀了过来。这时清兵如同蚂蚁早已爬过了墙头，院门也被撞开了，刹那间院里院外刀光剑影，呯呯叭叭，杀声震耳，谁也顾不了谁。武飞刀今天做大寿很高兴，徒弟们都来了，多喝了几杯，刚刚躺下不久，猛听院里杀声震天一片亮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下从床上跳下来，抓起飞刀和剑，刚一转身，突然一把飞刀从窗口飞入，正中他的左肩窝。他只觉左膀一阵麻木，意识到飞刀有毒，但凭他多年的经验，知道一时半会儿不会发作。

　　他便一脚踢开屋门飞身跃出。院里火光中到处是密密麻麻的清兵围成一圈儿一圈儿的和徒弟们撕杀。猛地一人扑了过来，手中大枪直奔咽喉，他立即反手一剑，来人狗一样扑倒在地上。他见徒弟们被围着，大吼一声，手提青龙宝剑杀入，救出一个又一个徒弟和武师。突然他觉得周身一阵寒冷，四肢发麻天旋地转，扑通倒在地上。只见一人从清兵头上飞过，一枪扎入武飞刀的胸脯，“你？”。武飞刀见是自己的徒弟王洪，只伸了伸胳膊，愤怒地吼了声，便悔恨地闭上了眼睛。不远处正在拚力撕杀的武北斗张中其见了，大吼一声杀出重围，直扑王洪。此刻王洪立功心切，挺枪抵住张中其。武北斗扑到父亲身边，“父亲！父亲！”。

　　他大声地呼喊着双手摇晃着。见父亲早已闭上了眼睛，他慢慢地站起身，抓起早已染成红色的宝剑，大吼一声杀向王洪。他杀红了眼，面对涌上来的清兵，他的宝剑神出鬼没，上下翻飞，剑剑见血。

　　天大亮了，众徒弟自顾不暇都杀出重围走了。张中其拚死杀散围困武北斗的官兵，拉住正在拚命的师兄杀出重围跃上高房。他们很快地躲到村北的一处高房上。望着撤出村子的清兵，武北斗怒火中烧，猛地跳起，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扑通倒下了。从此，武北斗开始了艰难的寻找仇人王洪的长达三十年的报仇之路。如今他老了，躲在了早已不为人知觉的这座普通的尚书庙想了此残生。

　　他无意中收了三爷这个徒弟，这小徒弟很懂事很勤奋，是一个学武的好材料。他决心在有生之年把自己的平生所学传授给他。他不愿叫徒弟告诉别人，因为这儿没有人知道他会武功。三爷很善解人意，也知道师傅的难处，他觉得师傅是一本书，他没有本事读懂他，他只有一个心眼地刻苦习武，闲暇时抽空给师傅弄点新鲜的猪肉、鸡、鱼什么的。

　　这座庙宇是不允许外人平时出入的，在这一带戈家人有权有势，手中又有几条枪，这庙宇是他自家修建的，是老祖宗留下召示后代子孙的，是宣扬戈尚书的丰功伟绩的。坟墓和庙宇四周的三十多亩土地也全归守坟的和庙里的主持所有，长年香火不断。三爷要想学武，只有偷偷摸摸地夜间去，这对一个十多岁的孩子需要多大的决心和勇气啊。